第10章 战,战甘州(二)

  书接上回。
  对阵中原的梁军,郑大总管手底的这些老少爷们儿一般比较保守,很少玩花,一来人家也会,二来没有必要。在莘县那一场,郑某人还想骑兵地斗,结果好悬没给玩脱了。
  可是面对河西的胡儿们,大唐的勇士们就非常放松。
  大军变阵,纵队就是矛头。
  其中央纵列是突击的核心,依次是重甲的弩手、轻甲的弓手,外加部分伴随突击的重甲步槊手。
  中央纵列的左、右两边则是由重甲步槊手组成的纵队,护持着全阵的侧翼,其任务是保障中央突击队两翼的安全,确保其可以全力向前突进。
  但是与二都相邻的三都并未变阵,仍以六排纵深、十二队宽幅的横阵向前。
  即,唐军中央两阵,左边一阵为纵队,右边一阵为横阵,成一个“L”形。
  唐军与回鹘人的步兵还在慢慢腾腾走步,双方的骑兵却已经交手。
  上次捶嗢末,步兵大展神威,一向骄傲的唐骑居然沦落二线做了收尸队,这让左龙虎军的老少爷们儿非常不满。
  既然回鹘崽子胆气足,那就抓紧超度他们上天见大神。
  回鹘人将有限的具装甲骑摆在中央,准备跟步兵玩一把协同,两边就只有人披甲而马无甲的突骑为刀锋。
  没有奇谋,没有技巧,今天全凭实力说话。
  忠武都四百甲骑具装果断居前,就来给回鹘小朋友开个膛。
  草原开阔,伴随着战马奔腾,数十斤重的马铠亦随着骏马的脚步如浪般飘逸,旋起旋落。马上的骑士们映着眩目的日光,如天兵降临,气势迫人。
  草原儿子郑虎子哥抱着两丈长的大马枪,引领五十骑组成枪尖冲在阵首。
  今天大哥是主将,这突阵的要务就交给兄弟我吧!
  回鹘人的箭矢柔软至极,叮叮当当砸在身上,如同细雨拂面。
  热浪扑面,但郑虎子哥早已进入了人枪一体的至高境界,在他的眼里,只有一个个插标卖首的蠢货,正迎着他的槊锋驰近。
  仿佛有如神助,草原儿子只觉着小宇宙爆发了第六感,敌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。“吼!”在接敌的一瞬,郑虎子哥闷喝一声。
  两尺余长的槊锋借着巨大的动能,轻松切开敌骑的脖颈,手感丝滑流畅。
  老郑家的种子,总是迷醉于此。
  爽快。
  尽管回鹘人已经做了种种准备,真到交手却依旧大出意料。
  李承嗣的右神武军虽然精锐不下左龙武军,可惜他们长途奔袭,快速转战千余里,在删丹城下,十分实力也就剩下一半。
  郑大总管此次则主打一个“稳”字。弟兄们稳扎稳打,走走停停,吃饱喝足,精神良好,状态极佳,与李承嗣的疲兵绝不相同。
  休看回鹘兵总体多,但是限于战场条件与技术手段,一波冲锋的人数其实就很有限。比如郑虎子哥遇上的这路,满打满算也就一千多二千骑。
  而唐军亦有千余。
  若论骑射,回鹘人肯定不怵,毕竟这是草原胡骑的看家本领。问题是回鹘人选择与唐人阵战,这就有点鲁班门前弄大斧,关公面前耍大刀。
  近身肉搏,向为中原突骑所长。不论装备、体能、战技,唐军全面占优,一接敌,便将当面的胡骑打乱。
  郑虎子哥不愧是老屠子的孽种,抱着马槊猛突,当面无一合之敌。
  正所谓兵是将的胆,将是兵的魂,草原儿子如此勇武,伴随冲锋的忠武都战士们岂能人后?
  不要什么花里胡哨,也不要什么力挽狂澜,全凭实力碾压。
  这,才是大唐男儿的豪情万丈。
  不要什么跟曲折离奇,胜利,我们只要胜利。
  唐骑前为具装的战骑闯开道路,身后是人披铁甲的陷骑伴随扩大战果,以及搭弓持弩的游骑远程输出。忠武都瞬间就打穿了胡骑,却不减速,亦不转向,而是往不远处的回鹘大阵加速猛冲。
  回鹘人反应迅速,在前阵刚刚接敌时后阵便告出发,做好了迎击准备。
  可惜,忠武都已经打出了状态,郑虎子哥便是今日场上最闪耀的那一颗星。这厮抱定大枪居前,如一头横冲直闯的老狗熊,将面前的山林杂草全都拍开,引领唐骑挟雷霆万钧之势,将敌骑一一击散。
  后续部队跟进及时,缓缓张开疏而不乱的大网。
  近则马枪猛捣。
  远则弓弩俱发。
  顺着前队杀开的缺口,唐骑奋力冲突,拼命撕扯。
  这先放下不说,来看步阵这边。
  四条腿跑得快,两脚兽步军接敌就不免慢了片刻。
  唐军半路变阵,其实用心极其歹毒。
  说到阵法,这里头的门道可多。
  有一字长蛇阵,有二龙出水阵,有天地三才阵,有四门兜底阵,有五虎群羊阵么五郎八卦阵,有六丁六甲阵,有七星北斗阵,有八门金锁阵,有九宫八卦阵,有十面埋伏阵。
  又有十绝阵,有黄河阵,有血河大阵,有周天星斗大阵,有巫族十二都天神煞大阵,有五行大阵,有两仪微尘阵,有万仙大阵,还有通天教主的诛仙剑阵。
  哎呦,又串台了。
  其实,一般而言,步兵主要就是有横阵、圆阵、方镇等等。
  说来玄妙,实则朴素,主要是为了实现局部优势,接任以优势得胜势。
  其中难中之难,就是这个变阵。
  两军列阵之初,都会根据对方或己方的种种信息、条件预做安排。这就是知己知彼的要义之一。开战前,主将就是要根据实际情况,安排出场队形。因为相对时间充裕,难度比较有限。
  但是,等到真要交手,不免出现种种变化。
  面对变化,如何调整,如何应对,这才是用兵的难点之一。
  一方若能根据实际需要做出某种调整,形成局部优势或者扩大局部优势,而对方未能相应变化,那对方就不免吃亏。反之,若己方不能有效应对战局变化,被对方抓住了机会,嘶……
  而要实现变阵,尤其是数千上万大军欲能够如臂使指,非有一套练兵之法并且经年苦练不可。
  练兵之法古已有之,当然,不同时期各有进步。
  自秦汉以降,尤其是经过隋唐两朝名将的精心总结,大唐练兵治军之法周密详细、科学高效,远非前人可比,甚至后世千百年里亦罕有企及者。
  此所以大唐纵横万里之根由也。
  至于经年苦练,这里有个前提,就是得有钱。
  钱钱钱,命相连。
  此处不赘述。
  总之,唐军行进间变阵,二都横阵改纵队,就好似刀尖向敌。这是以放弃正面宽幅为代价,换来一点的局部兵力优势,使当面之敌处在纵深不足的窘境。
  当初在河北战场,郑老二就干过纵队突击,可惜王彦章因应有效,未能直接取得战果。
  此时此刻,除非回鹘人能相应变阵,否则,就只能生吃这个闷亏。
  一旦被唐军突入打乱了阵型,唐军二都就可向右侧击,与三都包夹回鹘,取得局部胜利,再回头解决另一侧的敌军。
  这整个过程,回鹘人只要做不到相应变化,就只能死扛,去赌唐军夹击无效。
  可问题是,人家都玩得这么花了,你敢信他两面夹击还打不赢?
  而要做到相应变阵,那还真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。
  唐军赌的就是回鹘人不能变阵。
  这些年老马匪与郭屠子在后方治兵,总结经验教训,潜心精习李卫公兵法,不但在教练场上操演,亦常北出阴山去找草原朋友切磋技艺。反正唐骑强大,有人保驾护航,步兵就放开了浪,各种姿势尝遍,什么玩法都能有。
  如此去伪存真,去粗取精,花费多少心血,常捷军这万余兵方能够如此。
  回鹘人当年做唐协军时,跟着唐朝爸爸学个皮毛就蹦跶,后来汗国也崩了几十年,如今的这些二半吊子凭什么也能掌握这项高科技?
  但是你以为小屠子、老马匪只准备了这一道菜?
  不不不,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,哪怕回鹘人真能变阵,咱也有办法收拾他。
  伴随前进的骑兵是干嘛吃的?变阵,就难免有疏漏,若回鹘崽子敢强行变阵,时刻准备的甲骑但窥其混乱,便定要他好看。
  步坦协同,哦不,步骑协同突击,远程魔法输出与近战物理伤害完美结合,这独孤求败的玩法是谁都能会的吗?
  至于之前逗嗢末人的阵前诈败诱敌?嘿嘿,那也是高级技能。
  王可领着本队战士前行。
  他站位靠前,通过观察左前,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回鹘步卒与己方相向而行,同样腾踏地烟尘四起。
  只是,对面的同行可能有点感觉不好。
  当然不好了。
  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。彼此都是玩步军的,一看唐军这边干脆利落地变阵,回鹘汉子的心里能没点触动?
  怎么可能。
  从他们诧异不解的面庞上,王队头分明看到了某种……
  嘶,畏惧?
  “杀!”
  弩手率先开始放箭。
  区区数十步距离,铁甲直如纸糊一般,铁矢深深刺入,回鹘人瞬间倒地一片。
  弓手迅速向天抛射,长弓连珠发出,利矢如雨而落,砸得对面哭爹喊娘。
  若是站桩子放箭,弩手们是要解了披膊好放弩的。不过今天是主动出击,可不能这么玩。在发起冲锋前,弩手们都是挂好了披膊,全身藏在铁衣里,射完手里的一支箭就直接将弩一丢,摘下七八尺长的陌刀抬步就砍。
  弓手们已经射出不知几轮箭雨。
  他们技能娴熟手段歹毒,利矢全都着落在纵队正前。
  这就是当代的集火覆盖。
  当面的回鹘军阵被利矢结结实实砸出一条通道,弩手化身陌刀手,仗着皮糙肉厚与手里的斩马大刀驱步向前,及时挤了进去。
  一时间,刀光寒影闪烁,人头血雨翻飞。
  弓手们跟进射击,持续提供远程打击。总之,就是将铁雨向队首陌刀手们的前面抛洒,为其提供持续的火力打击。
  弓手身后还有身着重甲的步槊手随时准备上前接应。
  左右两侧,也是重甲步槊手时刻保护侧翼。
  你问为什么不让步槊手居前?
  道理很简单,这丈八的大枪太长,一个士兵无法同时携带大枪与强弩。
  并且在突入后,既能上下劈砍又能向前挑刺的陌刀,也比大枪更实用。
  面对唐军的猛烈突击,回鹘人的铁甲步人毫无应对之法。他们先被射个七零八落,再被陌刀手们一顿劈砍加猛戳,一转眼就被唐军深深地插入了。
  别意外,这也是唐军的炫技。
  哪怕是步军阵中的诸兵种协同,比如近战抵敌配合魔法远程输出,这也是高阶技能。当年回鹘人曾以步兵硬抗突厥人的骑兵冲锋获胜,其实只不过是重甲长枪手的独唱罢了。
  又要协同抵进,还要技能配合,回鹘勇士他实在是做不到啊。
  回鹘人单薄的横阵被直接凿穿。
  两侧的回鹘兵是眼睁睁看着唐军错身而过,却无力拦击。
  对,就是无力拦击,亦不知该如何应对。
  位于二都左侧的回鹘步槊手,因阵线横列向前无法灵活转向。偶有一二个胆壮的汉子脱离阵线要来支援,立即就被唐军同行各种以多打少,凌虐致死。
  王可跟着前队,配合中央的陌刀手向前猛突,与一排排回鹘步军错身而过。
  因王大队长在本队最前居中,而本队横向最宽处是十一个人,所以他到两边都隔着五个人的距离,反倒没有机会出手。
  又因前面还有十三、十四两个大队顶着,结果与左侧交界的胡兵直接就被前阵扎翻,基本轮不到十五大队动手。便是偶有漏网之鱼,也会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冷箭射倒。
  王大队长能做的就是紧跟前队,保持阵型,同时保护好自己别突然挂了。
  不能不小心呀。
  此时此刻,友军的利矢可能比回鹘人还要可怕。
  这耳旁风声嗖嗖的,总吓得王可直想缩脖子。
  回鹘前排的步槊手尚不及发力,就已被唐军的劲弩强弓迎面射塌,将只着轻甲的后队暴露出来。
  呃……
  看官不会以为胡儿也能战兵全员铁甲吧。
  回鹘后队此时也是死伤惨重,阵型零散。
  同时,处于后阵的回鹘人完全看不清前方局面,更加难以招架,只能被动地承受泼天的富贵,哦不,箭雨。
  待视线里的障碍清空,就只剩下凶神恶煞的唐军甲士杀到面前了。
  看看人家一身铁,再瞧瞧身上单薄的衣甲,回鹘汉子们就很迷茫。
  引领突阵的刀锋,赫然就是都将薛霸。
  这老汉是越老越疯狂,一柄陌刀带头舞得飞起。
  薛老汉一刀在手,天下我有。七尺多长的大刀,三七二十一,这就是二米好几,通体的精钢,借着前进的力量突刺,别管是什么甲也是直接戳穿。有那位置合适的,一刀砸下,直接两段。
  “杀!”
  但见薛霸老杀才虎躯一震,扬刀便砍。
  对面一将觑得薛霸一身金甲,是个大将,大喝一声:“呔,兀那唐儿,吃我一刀。”便提刀来攻。
  薛霸听了哈哈大笑,耍个刀花,戟指那厮大叫:“哇渣渣,看我拿你!”举刀迎上。
  这边一撩一劈,那边一拨一挡,两刀相交,磕出火花四溅。
  二人往来战了一十八个回合,终究是薛霸技高一筹,故意卖个破绽,引得贼子来攻,却不意失了空门,反被薛将军一刀了账。
  呵呵,这是瞎编的戏文,博看官一乐。
  没有演义小说里的荡气回肠,没有故作呻吟地跌宕起伏。
  阵前搏杀,就是一击要人命,出手分生死。
  用功全在平时,上了考场,只求正常发挥。
  不要荡气回肠,也不要跌宕起伏,军人们很朴实,只想要稳稳当当的胜利。
  对,何以解忧?
  唯有胜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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