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市场风波

  清晨,蔡止来到廷尉府上班,发现李斯已经在翻看文牍了。
  “大人,”蔡止向李斯行礼,“李大人这么早就在工作,一心为国操劳,属下佩服。”
  李斯并没有理会蔡止,他依旧专心的看着手里的竹简。
  “大人,您在看什么?”蔡止走近了问李斯。
  “你自己看,”李斯并非没听到蔡止说话,他把书简递给蔡止,自己思考了起来。
  蔡止看李斯如此反应,还以为是关乎国家大事的大案要案,于是谨慎的阅读起来。谁知道他拿过简牍看后,发现只是一幢闹市行凶案,心里觉得十分奇怪。
  “大人,属下愚钝,看不出此案有什么特殊之处,还请大人指点迷津。”蔡止小心的回答。
  “你先复述一下案情,”李斯说。
  “是,”蔡止答应道,“此案乃是咸阳街市行凶案,有一男子持刀刺入一商贩的左胸,导致该商贩当场毙命,行凶者随后当场丢弃作案工具逃匿。此案人证物证凶器俱在,商贩左胸的伤口经仵作验尸可确定是死亡的主要原因,只可惜行凶之人亡没他国,暂时无法缉拿。”
  “你再仔细看看,”显然蔡止的回答并非是李斯所关注的重点。
  “大人,”蔡止回答,“大人请明示。”
  “动机,”李斯说,“你看看杀人动机是什么?”
  蔡止在李斯的指点下,认真的观看起了简牍,半晌,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。
  “大人,此案中说,行凶者的杀人动机,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来购买该商贩贩卖的物品,因此生怨,”蔡止回答,“但此商贩所贩卖的不过是雍城郊外的茅草而已,本来不是稀罕之物,如何能贵到如此这般。”
  “这也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,”李斯说,“这样,你带几个人到市场上去,仔细观察一下,问问商贩们,最近茅草为什么会涨价,黔首又为何要争相抢购。”
  “是,”蔡止领命,正好这会其他的廷尉丞陆陆续续来点卯了,他拉上一个腿脚麻利的,两个人直奔咸阳的市集而来。
  清早的咸阳市集也才刚刚苏醒,几个小商贩正在整理自己的铺面,卖调料的摆放上盐和豉,卖布的挂起了花花绿绿的粗布,卖酱菜的则摆弄着自己的坛坛罐罐,期待着今天能够有好生意。
  “卖茅草了,雍城外老秦地的新鲜茅草,今天早上敢采的。”一进集市,二人就看到一个商贩,挑着一个扁担,装了两筐茅草,正在售卖。
  “这位朋友,”蔡止上前行礼,“请问你这售卖的是何物啊?”
  “我不是都喊出来了吗?”商贩看了看蔡止,回答道,“是秦兴之地雍城郊外的茅草,授爵的时候要用的。”
  “啊?”蔡止一愣,“授爵和这茅草有什么关系?”
  “先生,您是外地来咸阳的吧?”商贩问蔡止。
  “咳咳,啊,是的,我是刚从郿城来的。”蔡止回答,“不知这咸阳城里,有了什么新规矩,还请朋友指点一二。”
  “这样啊,”商贩回答,“现在时候还早,总是也没什么买卖,你要是想知道,我就告诉你了吧。”
  “是,多谢先生,”蔡止奉承道。
  “几天前,秦王发布了新的命令,”商贩和他说,“今后每有军功授爵之事,都要举行仪式,而仪式必须使用雍城附近的茅草,眼下这不是秦楚将要开战了嘛,这一仗打完,又会有很多人获得爵位,因此大家都在准备这样物品呢。”
  “秦王有这样的命令吗?”蔡止问跟随而来的另一个廷尉丞,廷尉丞摇摇头,表示没有听说过。
  “我说的话句句属实,客人要是不信,就算了,”商贩说,“前几天还有齐国的富商,专门花大价钱,收购了好大一批雍城的茅草,只等着秦楚战争结束之后涨价呢,你们要是现在不买,到时候被齐国人给坑了,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。”
  “大人,”廷尉丞问蔡止,“现在要怎么办?”
  蔡止之前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,一时没了主意。
  “走,先随我回廷尉府回报李大人,”思考之后,蔡止担心自己擅自做主张反而弄巧成拙,于是决定先把情况报告给李斯,由他来决定。
  李斯这边也没有闲着,他带着一个属官离开了廷尉府,去找王老将军去了。
  人年龄大了就容易睡不着,王翦也是一早就醒着,正在咸阳的家里晨练。
  “王将军,”李斯来到了王翦家里,和王翦行礼。
  “这么早?”王翦打量了一下李斯,“怎么了?”
  “一大早的,打扰将军了,斯很抱歉,”李斯说,“臣来找将军,是为问一问将军,最近可曾调动过军队。”
  “不曾,”王翦说,“兵者,战未始,而粮草先行。凡要调动军队之前,需要先核实名册,清点府库。要看看有多少兵丁可以出战,有多少物资可直接充作军用,有多少银钱可以置办不足的军需。这样才算是有所准备。”
  “而现在,大王要出兵的命令才刚下来不久,前去各郡收集名册的邮人都还没有全部回来,要怎么调动军队?”
  “是,”李斯行礼,“王将军做事周全,经验丰富,是我大秦之幸。”
  “李廷尉不必如此多礼,”王翦说,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?”
  “消息走漏了,”李斯告诉王翦。
  “什么消息?”王翦问道。
  “大王将要攻打楚国的消息,”李斯回答,“大概整个咸阳都知道了。”
  “怎会如此?”王翦也陷入了思考。
  “王将军且思考一下,会不会是有关节出了问题,”李斯说,“我先回去和大王商量此事。”
  “好,”王翦回答,“辛苦李大人了。”
  简单的交流完情况之后,李斯拜别王翦,赶回了廷尉府,正遇到了从集市上回来的蔡止。
  蔡止和属官向李斯行礼,随后赶紧把探查到的,有关茅草涨价的消息报告给了李斯。
  “雍城的茅草?”李斯听了,若有所思的小声重复着,“雍城的茅草?”
  蔡止观察着李斯的反应,不敢吭声。
  “不好,”李斯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  “怎么了,大人?”蔡止问道。
  “你马上带执法队到咸阳的市集上去,把贩卖茅草的商人都缉拿起来,同时把茅草也收缴起来,”李斯说,“原因我有空再和你解释,你先速速行动起来,不得有误。”
  “是,”蔡止领命去了。
  “我这就去面见大王,你们继续工作,不要有什么疏忽,”李斯整理衣冠,吩咐自己的属官。
  “是,”廷尉府的属官应答道,李斯转身出门,急匆匆的往议事的偏殿赶。
  “大王,大王,”嬴政此时还在咸阳的后宫里睡觉,小高子急匆匆的来报。
  “什么事啊,是天崩了还是地陷了?不能待会再说!”被吵醒的嬴政憋着一股起床气,问道。
  “大王,大王饶命,”小高子吓的跪倒在地。
  “大王,消消气,”昨天侍寝的正是田响的姐姐齐妃,她跟着一起醒了,见嬴政不开心,轻轻的安抚道。
  “齐妃再睡会吧,这些事总是和你也没有关系,”嬴政的语气缓和了一些。
  “大王都已经醒了,臣妾怎么敢贪眠呢?”齐妃回答,“大王有国家大事需要忙,臣妾也有臣妾的工作需要完成啊,最近臣妾正在和绣坊里的绣娘学女工,准备给大王制作一件新衣服,既然大王有工作要忙,臣妾待会也去跟着赶工了。”
  “好,”嬴政的气消了一些,“爱妃居于后宫,却无骄奢淫逸之气,亲身作则于女工纺织,是秦妇之典范,衣服你且认真去做,朕等着穿。”
  “是,多谢大王,”齐妃回答,“臣妾一定尽心尽力,为大秦社稷服务。”
  “有什么事你说吧,”嬴政对小高子说,“最好是大事,要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鸡零狗碎,看朕怎么罚你!”
  “是,大王,”小高子磕了几个头,小心翼翼的说,“大王,是李斯李大人有事求见。”
  “什么,是李斯要见朕?”嬴政坐了起来,“为什么一开始不早说,耽误了事情怎么办?”
  “大王,大王息怒,”小高子赶紧说,“是李廷尉说先别吵醒大王的,奴才见他在议事殿等候了多时,生怕有什么大事,因此斗胆来叫大王,请大王治罪。”
  “罢了,”嬴政挥挥手,“伺候朕起来,”他对齐妃说。
  “是,大王,”齐妃起身,帮嬴政穿好衣服,再系上腰带,几个小内侍端来盆子,伺候嬴政简单的梳洗了一番。
  “走,快去议事殿,”收拾好之后,嬴政对小高子说,二人在几个小内侍的陪伴下来到了议事的偏殿。
  “大王,”李斯见嬴政来了,赶快参拜。
  “李廷尉快快请起,”嬴政说,“廷尉这么早就在工作了,真是辛苦啊。”
  “为了大秦的江山一统,臣不觉辛劳,”李斯回答,“大王,臣此次来,是有要事禀报。”
  “讲,”嬴政说,他走到议事殿正中的椅子上坐好。
  “大王,近日咸阳的市集上有流言,说我大秦的军爵制增加了新的仪式,”李斯说。
  “有这等事?”嬴政感到奇怪,“朕可不曾有过类似的命令。”
  “是,”李斯回禀,“臣知大王不会拘泥于繁文缛节。”
  “你且说说是何仪式,”嬴政问道。
  “商贾之中有传言,以后凡授爵,都要使用秦兴之地雍城的茅草,以为授爵之礼,”李斯回禀,“因此几日之内,雍城的茅草就从一文不值的野草,变成了价值连城的宝贝,甚至有人因为买不起茅草,而持刀行凶。”
  说着,李斯将咸阳市集持刀案的简牍递给了嬴政,嬴政看完,把简牍朝桌子上一丢。
  “荒唐,”他说,“为了几棵野草就要杀人,竟然有如此法外狂徒在世?是我大秦的律法不够严格吗?”
  “大王息怒,”李斯说,“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,并非是秦法有失,而是有人利用了人性好利的弱点。”
  “是何人敢惹事生非,”嬴政问道,“你且详细说来。”
  “具体的情况尚待查实,”李斯回禀,“臣的属官今早探明消息,前几日有齐国富商大肆收购雍城的茅草,将价格炒了起来。只是去野外摘一摘草就能获得如此的利润,因此咸阳的商贾都趋之若鹜。”
  “齐国商人?”嬴政站了起来,转着圈思考着什么。
  “大王,这只是谣言,还并未坐实,”李斯回答,“可若是当真,此中恐怕大有问题。”
  “商人皆是贪利之徒,耍这样的手段无非是为了不劳而获重利,”嬴政说,“这样的市场风波多了去,廷尉觉得这次是哪里有大问题?”
  “大王,”李斯回答,“大王,臣闻,事因时而变,凡欲成大事,必要讲究一个时机。”
  “朕也听说过,”嬴政说。
  “这时机,正是此次市场风波的关键,”李斯回答,“大王您想,我们是何时议定要伐楚国的?”
  “大约一周之前,”嬴政思考了一下,回答。
  “大王欲起倾国之兵伐楚,要调动数量如此巨大的军队,前期的准备就要很长时间,”李斯说,“王老将军当下还在核实各县可参军的男丁名册,并没有下达过调动军队的命令,而几国的使团才刚刚来过,正常情况下,这属于是和平的信号。
  “而咸阳的民间,却能够如此迅速,就得知了大王将要伐楚的军情,甚至还敢于冒着违法的风险,行此哄抬物价之事,难道大王不觉得奇怪吗?”
  “廷尉言之有理,”嬴政点点头,“那依你之见,该当如何?”
  “大王,依臣之间,不如将计就计,”李斯回答。
  “详细说说,”嬴政说。
  “臣已经缉拿了所有贩售茅草的商贾,收缴了所有的茅草,可以散布消息说,军功授爵的茅草由秦庭来提供,不需自行购买,”李斯回答,“已经被买走的茅草则定一个市价,统一收购起来,并且颁布诏令,再有贩售者,按扰乱市场秩序处罚。”
  “这样做,是何道理?”嬴政问道。
  “倘若此次风波,真是商贾的自发行为,那么这样处理,相当于是官方下场垄断了特需物品,一可以使得商人们无利可图,二可以释放出秦国不欢迎投机倒把的信号。”
  “商人大多富有,生活极尽奢侈享乐,大多都爱惜身家性命,很少有人会自发的铤而走险,对抗政府。有这样的诏令出来,咸阳街市的风波应当就能够平息了。”李斯回答。
  “可若是在此之后,依旧有人不图获利,更不惜身家性命,还要继续借题发挥,恐怕这背后,就没有这么简单了。”他继续分析。
  “善,”嬴政说,“就按廷尉说的办。”
  “是,多谢大王。”李斯跪拜。
  “小高子,”嬴政喊道。
  “奴才在,”小高子赶快迎上来。
  “按照廷尉说的话拟旨,”嬴政说。
  “大王请稍等,”李斯继续说。
  “还有什么话,一起说了吧,”嬴政看着李斯。
  “臣请大王许可,放走被缉拿的商人,借助他们的力量,在市场上散布秦国今年不准备打仗的消息。”李斯说。
  “你可是想借此看看,朝堂上是否有内线?”嬴政问李斯。
  “大王英明,”李斯说。
  “朕准了。”嬴政答应了,“拟旨去吧。”他对小高子说。
  “是,”小高子领命去了,过了一会,呈上一份诏书,嬴政看过以后,在上面盖了章。
  “多谢大王,”李斯请了旨,“那臣这就去办了。”
  “李廷尉工作辛苦,”嬴政说,“随寡人用个早膳再去如何?”
  “微臣不敢,”李斯跪下说,“此事急,不能耽搁。”
  “行,你去吧。”嬴政挥挥手。
  “大王万年,大秦万年,”李斯跪下行礼,然后转身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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